澳門土語介紹

作為一個族群，澳門土生除了通曉葡語和漢語粵方言，還有一部分人會說一種以葡語為基礎的克里奧爾語。這種克里奧爾語叫做“土語”。

壹 土生葡人和土語

澳門土生葡人，也可稱澳門土生，或簡單地稱土生，葡語稱Macanese，主要是指在澳門生活的葡萄牙人與中國人的混血兒，也有從文化上看具備葡萄牙文化特征而沒有這種血緣關系的人。葡萄牙里斯本大學人類學教授賈淵和里斯本諾華大學社會學教授陸凌梭認為：“在當今澳門‘土生葡人’乃種族身份的主要類別之一”，然而“我們無法知道多少澳門居民認為自己是土生葡人”，“因為土生葡人是一個處于華人大多數和少數葡萄牙行政人士之間的群體，這個特色在定義方面允許一定程度的模糊，而社會成員好自然地利用這種模糊來改善自己的處境”。1評估澳門土生的人數應當看到土生的血緣特征和語言特征。葡國人認為：“如果一個純正的中國人受過洗禮，起了個葡國人的名字，上我們的學校，學習我們的語言，接受我們的文化，那么他就自動被澳門土生葡人認為是他們中的一員。”

“土生葡人具備三大優勢，一是人才優勢，二是連繋廣泛的優勢，三是文化獨特的優勢。”5土生葡人在語言上的特征是通曉葡漢兩種口語，不少是嚴格意義上的雙語人，即同時以葡語和漢語粵方言為母語，還有一部分人會說一種以葡語為基礎的克里奧爾語。這種克里奧爾語叫做“土語”。用作語言學術語的“土語”不是一般意義的方言土語的土語，也不是土生說的語言都是土語。我們將“土語”指稱一種以葡語為基礎的克里奧爾語，“土生葡語”則用來指稱土生人士說的葡萄牙語，即“與宗主國的葡萄牙大同小異”、“十分接近宗主國所說的葡語”。6此外土生人士說的粵方言也和澳門本地華人說的粵方言不盡相同，我們稱之為“土生粵方言”。這就是說，土生具有三種語言能力：土語、土生說的葡語和土生說的粵方言。土語的研究曾經引起一些語言學家的濃厚興趣；土生葡語的研究比較薄弱，在研究者的眼中，土生葡語不過是與葡萄牙本土的葡語有區別的葡語，亦即不規范的葡語；土生粵方言的研究更加少人研究。土生葡語的研究應當由葡語研究者去承擔；土生粵方言的研究對中國的社會語言學者說來則是責無旁貸的。

土語有10個以上不同的名稱：“patois(帕萄亞語)、patuá(帕萄亞語)、patoá(帕萄亞語)、papêa(話語)、papiá(話語)、nhom、língucristám(基督徒的語言)、lingualdeMacau、dialectomacaease(澳門的方言)、macaísta(澳門土生葡語)、crioulodeMacau(澳門的克里奧爾語)以及língumaquista(澳門土生葡語)。”7其中lingualdeMacau、dialectomacaease、macaísta、crioulodeMacau是比較正規的名稱。我們留意到這十個名稱沒有一個含有“Portuguese”，葡萄牙人不承認這種語言是葡萄牙語，甚至連“葡萄牙語方言”的身份也不具備。

回歸前澳葡政府推行“斯文”的葡語，強行消滅土語，尤其是從1977年開始，澳葡政府決心“鏟除”這種非正統的葡語以來，土語便日趨衰亡，到現在，香港、澳門兩地只剩下幾十人還會這種語言。據88歲的DonaAida回憶，她的Patuá是從母親那里學來的，她雖然會說，但平時交際并不使用，因為沒人聽得懂。她說：“而家冇人講Patuá，后生仔唔講，剩得我們這些‘老蚊婆’講。”8葡國學者巴塔亞也有這樣的描述：“有些我們訪問的八九十歲的老嫗告訴我們，她們的祖母才會說土生葡語，她們已經不懂說了。可是這些老嫗的說話方式與她們子女說的也不一樣，也即是說，與四五十歲的一輩說的不同。事實上，這些老嫗說的話，從葡萄牙來的人完全會聽不懂，而中年的一輩雖然開始時要用心一點，但初次接觸亦能明白”。9胡慧明的田野調查也得出相同的結論：“筆者曾經詢問過多名土生葡人，他們都異口同聲表示，帕萄亞語就是‘從前的’澳門土生葡人所說的葡萄牙語，到了他們這一代，已沒有多少人會說，也沒有多少人聽得懂了。”

土語因為具有調侃、輕松、低俗等特點，所以經常出現在喜劇作品中，也偶爾出現在一些氣氛輕松的場合，例如2004年8月23日《澳門日報》刊載的一則題為《鏵哥出席晚宴難得輕松學講土語引起轟動》的特寫：“在晚宴上，澳門的葡人社群安排了一連串表演，除了澳門人樂隊的演出，更有澳門土語‘棟篤笑’，由致力發展土生話劇的大律師飛文基擔綱演出。飛文基在演出時向特首建議將土語列作官方語言，澳門便會有多些人認識土語，有利溝通和普及。之后有人建議何厚鏵學兩句土語，以利溝通。何厚鏵笑說：‘我要學兩句土語，一句可以公開講，另一句只可以收埋講！’飛文基笑說：‘我教你兩句，都可以大聲公開講，就教你講明年個個都好，皆大歡喜！’飛文基教何厚鏵說：‘Anoseguinte，Todogente，Temaumento’，登時惹得滿堂大笑，不要以為鏵哥說得不好，他說得字正腔圓，咬字清晰，只是這幾句葡文的意思系‘明年大家都可以加薪！’當即有人問：‘在座有幾多人系公務員？’”這段特寫中引用的土語用中文逐字注釋如下：

Anoseguinte，Todogente，Temaumento.

規范的葡語表述應該是：

Noanoseguinte，Todoagente，Temaumento.

土語不合規范的地方在于：

缺少介詞“在……”；

todo陽性形容詞，gente陰性名詞。形容詞的性與名詞的性搭配不當。

澳門的土語與葡語關系十分密切，與漢語也有緊密的關系。例如下列一首土語詩歌：

土語

Nhonhanajinela

Cofulamogarim

Suamaetancarera

Seupaicanarim

規范葡語

Senhoraàjanela,

Comflordejasmim

Suamaetancareira

Seupaicanarim.

中文譯文

窗邊的女郎，

手拿一朵茉莉花，

她的母親是中國蛋家妹，

她的父親是葡裔印度人。

這首詩中顯示土語有如下特點：

Nhonha可能是Senhora的縮寫或非洲葡萄牙語nhom的訛用，意指年青的女性。這個詞的來源說法不一，有說來自馬來語的nyonya或nonya，有說來自爪哇語的nona。13

省略鼻尾音：com被省去m成co。

摻雜南亞一帶語言的詞語，例如不用規范葡語的flor而用印度語言的fula。單音節的flor變作雙音節的fula，還可以理解為土語的音節化傾向。漢語是一種輔音不單獨出現和復輔音很不豐富的語言，對譯西方語言時通常以帶有元音的音節取代不成音節的輔音。flor變fu—la體現了這個語音對應的特點。

是在一個詞的結構中既有向粵方言的借音，又有葡語構詞成分，例如詩中的tancarera和tancareira。tancar或tancá是粵方言“蛋家”的音譯。蛋家的意思是“雞蛋形狀的家”，因船的形狀好像隧道形的遮篷而得名。船是船民的家，借此指稱船上的船民。eira是葡語陰性名詞詞尾，土語往往將eira寫成era，tancarera就是“蛋家女”。

貳 土語的語言特征

土語在語音、詞匯、語法方面有自己的特征。

語音簡介

據葡萄牙專家巴塔亞在《澳門語——歷史與現狀》中介紹，土語在語音方面某些詞尾發生雙元音化現象，例如mês讀作mis，vez讀作vis，talvez讀作talvis，pos讀作pis，rapaz讀作rapaiz。此外，詞尾消失的現象普遍存在盡量還原古帕萄亞語的面貌，指出土語的語音特點有：

a.詞形與規范葡語詞形十分接近，是派生自規范葡語的葡語方言詞，其中有字音脫落的現象。如土語margoso是規范葡語amargoso句首音的脫落；língu是língua字尾音的脫落；ome是homem句首音和字尾音同時脫落。

b.規范葡語的不定式動詞詞尾r在土語中脫落。

c.規范葡語的雙顫音rr在土語中轉換成單顫音r。

d.二合鼻元音o轉換為強元音和m的組合。即變為ám。例如土語chám來自cho。

e.土語、o不分。

f.土語ch不發[]，而發[]

g.詞尾元音雙元音化。

h.土語i取代規范葡語的e。

I.規范葡語的ei簡化為i。

j.規范葡語的r變成l。

k.規范葡語的lh變成l。

l.土語寫法不固定，例如“水”有agu/ago兩寫；“稅館”也有hupu/hoppo兩寫。

詞匯簡介

土語在詞匯方面的特征最為突出。它廣泛地吸收了不同語言的許多詞語，詞匯量很豐富。例如來自馬來語的詞語有：passo、sapeca、sanco、pulu、par、saraas、baju；來自印度語言的詞語有：fula、lacassa、aluá、chale、daia、jambo和jambolo；原始土語向漢語借詞很少，到了現代才明顯增加，例如amui、laissi；現代來自英語的借詞也不少，例如adap、afet。

西方語言學家論證土語時沒有充分注意土語中的粵方言詞，其實粵方言詞在土語中份量不輕。如：minpao、iamcha、putou、malau-con、faichi等等。

胡慧明歸納土語的詞匯特點有：

a.土語保留古葡語單詞。

b.土語有各地的借詞，其中以馬來語和漢語的詞最多。

c.外語借詞+葡語詞=復合詞。

d.兩個葡語詞組合成土語詞。

e.在義域和義項上與規范葡語有關聯的土語詞。

f.在規范葡語中不存在、從漢語意譯而成的詞和詞組。例如：ninhodepássaro、asadepésse。

g.從漢語音譯來的詞。

h.廣東方言詞。

語法簡介

重迭法用得較多。名詞重迭表示復數或所有，例如casa-casa、china-china、tudolugarlugar、tudolojaloja、tudolaialaia；形容詞重迭表示程度加強，例如cedo-cedo、azinhaazinha、pertoperto、quentiquenti。

形態標志混淆。名詞“性”、“格”的分別混亂，例如用第三人稱陽性代詞ele指稱女性。“一位小學生，其母親是中國人，一天向我講述他在家庭生活中的一件難事，他多次重復說ele……ele……ele，而我一直沒聽明白他指誰。‘Elequem？’我問。‘Meume！’他大聲答道，對我的疑問感到非常驚訝。”又如土語第一人稱代詞已沒有主格、賓格之分：ioufalo與buscaiou，“我”都用iou，規范葡語是euacho和procura-me。動詞變位形式縮減至只有幾種，很多時用動詞原形或現在式或過去式表示所有的人稱和時態。例如“我摔倒了”，規范的葡語是eucaí，土語是eucaiu；“他們拽我”，規范的葡語是elespuxaram-me，土語是elespuchou-me；“我叫喊起來”，規范的葡語是euberrei，土語是euberei-me。

混合不同語言的構詞法構詞，是土語構詞的特點，常常可以看到不同語言的構詞成分出現在一個詞的身上，例如粵方言套上葡語的詞綴，或者葡語的詞套上粵方言的詞綴。例如avo-gong：avo是葡語的“祖父/外祖父”，gong是粵方言的“公”，可以當作構詞的后綴，作后綴用的“公”字如壽星公、伯爺公。土語除了有avo-gong，還有avo-po，po是粵方言的“婆”。avo-po是從avo-gong拈連而成的。再如Mari-chai。粵方言的“仔”字功能較多，功能之一可作表示人的名詞的后綴，例如輝仔、光頭仔、后生仔、衰仔、乖仔、肥仔。仔在這些結構中只表男性，不表女性。土語Mari-chai的“仔”字卻表女性。14

土語的句法格式受到漢語粵方言的影響，使用肯定與否定輪番提問的句式。葡語的“是”和“不是”的問式只有“是嗎”與“不是嗎”兩種類型，問“是”還是“不是”視說話人的評估或意向而定：當估計答案的肯定成分居多就先肯定了，再問“不是嗎”，當預料答案的否定成分居多則敘述部分用否定再問“是嗎”。也就是說，葡語的肯定問式與否定問式只有“，noé？”與“Noé,é？”兩種句型。這與英語的反意問句相當。土語有“是不是呢”的問式，說成“énoé？”15用雙重提問取代規范葡語的單項疑問形成一種句型，再如：

句意

知道不知道

來不來

土語

sabe-nunca?

vemnunca?

粵方言

知唔知?

來唔來？

規范葡語

sabe?

vem?

土語直譯粵方言表否定的句式“唔好+動詞”中的“好”字，形成“洋涇浜”式的獨特句式：

句意

不要買

不要逃走

不要啰嗦

土語

ne-bomcompa

ne-bomfugi

ne-bombafocomprido

粵方言

唔好買

唔好走

唔好咁長氣

規范葡語

no-compre

nofuga

noprolixo

土語的“動詞+來+動詞+去”的句式，明顯來自漢語：

漢語

走來走去

土語

andavemandavai

規范葡語

vaievem

土語正在步向歷史的盡頭。二十世紀以來的土生葡人倒是更趨向成為葡語、粵方言的雙語人。今天的澳門土生葡人的葡語不是純正的葡語，即“與宗主國的葡萄牙語大同小異”的葡語；今天的澳門土生葡人的粵方言也不是純正的粵方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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